游本朝又笑了一阵，笑到后来发现杨柏川没声了，他才停下来，一看发现杨柏川正盯着自己看。

他少见的有些窘迫，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今天脸上被画的那一通眼线眼影眉毛是不是有不妥的地方，然后又略微低下头瞥了眼自己脖子上的领结，确认一切都恰到好处之后他又有些苦恼于自己的发型。

游本朝准备伸手整理整理自己的发型，杨柏川下一句话让他停下了动作。

“游本朝，谢谢你。”

真情实感，发自肺腑。

他难得正经，反而是游本朝有些不习惯了，连忙低下头去看杨柏川的右脚。他小心翼翼地被他袜子往下扒，仔细看了看之后说道：“还有些肿，没别的。”

“喂，游本朝。”杨柏川晃了晃右脚，没踹到游本朝，倒是自己痛得龇牙咧嘴的。

游本朝往后退了半步，有些无奈地抬头：“你要干嘛，脚能不能别乱动。”

杨柏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活动了一下五官，说：“我说，谢谢你啊。真的感谢。”

他不会娘们唧唧的去问一些傻逼问题，比如“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也不会去装模作样的问他之后要怎么处理。杨柏川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信任游本朝会将这一切都妥善处理。

这长达十年的拉锯战里，他们两个或许早就已经培养出了一些默契，这默契如空气，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有多重要。

杨柏川想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学考我的分肯定不会比你低。”

游本朝也笑：“那我们学考再比一次？”

游本朝边说边把杨柏川的小猪佩奇袜子给往上拽了拽，捋顺了。杨柏川这一次居然配合地伸了伸腿方便他动作。他盯着面前这人头顶的发旋看了一阵，道：“比什么？”

“什么比什么？”游本朝把他裤腿放下来，抬头。

杨柏川看着游本朝的眼睛，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我说我们学考比试总要有个彩头吧，我赢了有什么好处啊？”

游本朝顿了顿，难得的反驳：“……那我这十年来赢了这么多次怎么没看你给我好处啊？”

杨柏川讪讪地说：“还不是因为这十年都是我单方面、暗戳戳地和你比的。”

“不是。”

杨柏川“恩？”了一声。

“不是你单方面和我比。”游本朝说，“我也在和你比，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那些你隐藏得或笨拙或刚刚好的心思，那些你隐隐传来的敌意，不甘心的比较，我都知道。只是很遗憾的是，你不知道。

杨柏川和蒋梦芸彻底掰掰了。

对此，姜杉表示喜大普奔。这人从今早发现杨柏川早上来的时候没和蒋梦芸打招呼，就喜上眉梢：“崽啊，你终于想通了？”

杨柏川清晰的看见蒋梦芸对自己这翻了个白眼，虽然此时对蒋梦芸已经没了以前的心思，但是见状还是条件反射般的难受了一下。

连带着姜杉也中了枪，他火药味十足地回：“关你什么事，而且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昨天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早就清楚他们灰姑娘剧组是真的一战成名，毕竟王子最后真的和后母跑了这么惊悚的剧情一出，再加上他们三个话题主人公本来就在学校内有一定的知名度，是彻底在朋友圈以及校园内炸开了花。

当然，还要加上后母是个男人，这条重要组成部分。

果不其然，姜杉听了这句话之后立马嘿嘿地笑了：“我是怕你介意啊，毕竟现在你和游本朝的cp实在是炒得火热了。”

杨柏川愣了愣，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和……游本朝的cp？？”

姜杉挠了挠头：“是啊，毕竟他那天的告白称得上是精彩的。你还好吧，这种事情就娱乐一下，别较真啊。”

杨柏川心里想，要是放在半年前和自己说自己有朝一日会和游本朝组cp，他会打爆说这句话的人的狗头。

他以前只知道和游本朝死磕到底，在他的印象里，与游本朝同框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之间又有一次比赛出了胜负。

“cp……是我想的那个cp吗……”杨柏川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呃……cp，couple的缩写。”姜杉道，“不过你别太在意啊，游本朝颜正成绩好，除了是个男的我觉得段位完全比蒋梦芸高。你没亏啊崽！”

杨柏川有气无力的把下巴往桌上一搁：“爹，你可别坑你儿子了。”

颜正成绩好，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法不在意。

思及游本朝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他以往刻意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只当是游本朝对朋友好，现在事情被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眼前，还是大写加粗的那种，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现在好恨自己昨天为什么没有娘们唧唧的去问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晚上和游本朝一起回家的时候他看这人哪哪别扭。在游本朝想主动扶他的时候更是有些反应剧烈的避开了他的动作，坚持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因为他的原因，游本朝也走得很慢很慢。

杨柏川偷偷地瞟了他好几眼，终于没忍住开口：“游本朝，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来没看你喜欢过谁？”

游本朝内心一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怎么，你解决完自己的感情问题之后就开始好奇我的了吗？”

“这不是好奇么。我们这几个人从小知根知底，崴子喜欢隔壁那个戴眼镜的丫头我都知道，胖子这怂货喜欢我们初中最好看的姑娘，黑皮爱那个谁来着……”杨柏川一紧张就话多，偏偏回忆着回忆着自己还想不起了。

还好游本朝很好地解决了他的困境：“柳柳。”

“诶对，就是柳柳。”杨柏川顺着他的话，“我还不知道你喜欢谁呢。”

游本朝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杨柏川知道自己应该识趣一点儿住嘴了，但偏偏他心里却不舍得在这里停下，于是锲而不舍地继续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杨柏川，你把你这好学劲儿用在学习上就不至于次次比我少个四五分了。”游本朝笑他。

杨柏川死咬不放：“你别转移话题，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

今天晚上星星很多，杨柏川闻言不知怎的生出了几丝期待，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凭借本能把这股期待压了下去，看着头顶的星星，假装漫不经心的接：“说说呗。”

他们两个经过一个路灯，影子变得很短，又被拉得很长。两个人的影子距离也忽远忽近，游本朝低头开口：“我喜欢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有一点点小聪明，爱和我作对。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喜欢他，可后来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知道他是不是又输给了我。每次看着他输给我我就很开心，可是看着他生气，我又会想，要不下次让让他好了。”

“他又天真又狡猾，还有些傻。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同时有这样三种特质，但是真的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

随着游本朝越说越多，杨柏川停下脚步怔怔地转过身看他，先入目的是线条流畅的下颚，随后看见游本朝的鼻梁与眼睛，远方的星星在他身后发光，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湖面一样波澜不惊。

杨柏川站在他面前，借着他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这个只有杨柏川的世界。

杨柏川站在他面前，借着他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这个只有杨柏川的世界。

游本朝眼里的世界温柔而美好，但是杨柏川觉得这样温柔的或许不是世界，而是这个人的目光。杨柏川看着，终于意识到了这么多年来游本朝究竟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样温柔，这样包容。

杨柏川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他，问：“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游本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光明正大、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看杨柏川，从他的眼睛到鼻子，他借着月光还看见这人右眼下有一滴泪痣，像一滴眼泪突兀的落下。他不想移开目光，于是就贪婪地继续看着，良久才别过眼睛，道：“我想他总会知道的，但我也害怕他知道。”

他记得以前见过一句话，真爱在女孩身上的体现上是大胆，而男孩身上却是胆怯——所以他从来是胆怯的。

杨柏川又问：“为什么害怕？”

月光下，他们好像成为了老师与学生，一个不断发问，另一个则负责解答。他们说话声都悄悄地，怕惊动今晚的月光，或是惊动某种心绪。

游本朝轻轻地说：“我害怕他知道之后，我和他再也做不了好朋友了。而且就算知道，就算他也喜欢我，就算我和他真的在一起，万一之后分手了呢？兄弟的话，起码我可以和他当一辈子的兄弟吧。”

杨柏川先是一怔，然后轻轻的笑，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你知不知道他对待感情有多勇敢啊。游本朝——去他妈的兄弟。”

游本朝别开的眼睛又转移了回来，他直直的盯着杨柏川：“我已经想好了，可是他想好了吗？他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一时冲动？他想过和我在一起之后的后果吗？不能光明正大的牵手，不能光明正大的亲吻，不能光明正大的说我爱你。杨柏川你知道吗，我这么多年了，原来感情就像溺水一样，想有人和我一起溺死，我时刻盼望他能和我一起，可我不想拉人下岸。”

他第一次和杨柏川说这么多话，随着话越说越多，他看见杨柏川眼里本来的期盼消失了，游本朝的心也沉了下去。

杨柏川的确没有想那么多。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他听懂了，而且他也真的不讨厌。他想说，他就说了。想做，也就那么做了。

他刚准备开口，游本朝却先他一步打断了他即将说的话：“看我乱说了些什么，都怪这月色怪好的。照得我有些心慌意乱。”

“游本朝，我……”

“好了，忘了我说的话吧。我们就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说过，回家吧。”

天气已经回暖了，温和的风从他们两个之间穿过。杨柏川与游本朝各怀鬼胎的继续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杨柏川瞥了游本朝一眼，心里想，明明是自己不让我讲下去的，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还这么难过。

临近学考的时候，学校管得更加严了。杨柏川成绩好倒是没什么烦恼，但是学校给他们这些好学生布置的新任务是帮助那些学习不好的同学。而他的任务目标是个女孩子——还是游本朝的迷妹。

他们的补习时间是中午午休的时候，五一小长假过了之后，他们就换成了夏季作息时间。杨柏川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中午午休的时间正好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这女孩平时都还算配合，今天中午倒是有些反常，一来就问今天能不能先算了。

杨柏川抱着负责的心态问了她一句：“你要去干什么？”

女生眨了眨眼，因为神态大方，即便平日里看起来不太起眼，此时看起来有些青春期的可爱：“今天我男神生日，我想等会儿悄悄地给他送个礼物。”

她一说男神，杨柏川就反应过来他在说游本朝，立马问道：“游本朝生日？”

他仔细想了想，隐约记起来好像游本朝的确就是最近过生日。今早上他与游本朝一起来学校的时候这人还丝毫没有表现出不一样，他想到这里就有些气，但这时候他更气连游本朝生日都记不住的自己。

他现在的表情应该很恐怖，女孩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杨柏川抿了抿嘴，忍住心里的不满道：“今天中午补课取消了。”

不等女孩子反应过来，他就自顾自的像风一样的冲了出去。一路直直地跑到了六班，在门口先看了看游本朝的座位在哪，望了一圈才看见原来游本朝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他轻轻地走过去直接把那人拽出来了。

本来还准备趴在桌上小睡一下结果被莫名打扰的游本朝还一头雾水，到走廊就问：“你干嘛啊？”

“你知道怎么和老师请假不？”杨柏川顺了顺气。

游本朝听到这句话之后更加懵，回答之后又忍不住再问了一句：“……知道啊，你要逃课？”

“不，不是我。”

游本朝简直要被杨柏川这个人给弄疯了，又问：“那是谁？”

“我们。”杨柏川迫不及待的把游本朝一拉，气势汹汹的往办公室走，道，“走，我们请假去玩去。”

游本朝压低声音，怕被别人听见，做贼似的说道：“你疯了？”

“没疯，很清醒。”杨柏川回头对他笑，也学着他的压低了声音，“快走！我两赶紧出去玩去。就今天，现在，马上。”

游本朝脚步一顿，杨柏川拉不动他了，便又回头，有些疑惑：“你又干嘛？”

“我知道一个更快的方式。”游本朝道，“爬墙。”

这个提议在杨柏川看来无疑更加离经叛道，当下就瞪大双眼质疑道：“……你疯了？”

游本朝原话奉还：“没疯，很清醒。”

像是怕杨柏川不答应似的，他又补了句挑衅的话：“怎么，你不敢吗？”

“靠，有什么不敢的。”杨柏川转过身，“走，怎么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