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就这样凋零得无声无息，六月中旬他们送走了一批学长学姐，回过神来的时候蝉已经叫得响亮，温度上升得突兀又骤然，不知不觉间大家就已经开始穿起了短袖。那时候杨柏川正在去教室的路上，偶然遇见一群人在路上告别，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那种。

他回到教室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好像在那里告别的人是自己似的。

今天学校是自愿自习，班里的人也只零零散散来了几个。这几天高考给他们放了几天假，大部分人都还没回过神，情愿在家里多待待。杨柏川本来也不想来，结果游本朝强行拖着他往学校跑。

晚上班上也都没什么氛围学习，杨柏川也难免受到了影响。随便做了套理综卷子就开始发起了呆。今天姜杉没来，他难得的享受了一个清净的晚上，不必忍受姜杉每天在他耳边没日没夜的念叨。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什么，但是思绪乱乱的，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各个时空，一下子想到即将毕业各奔东西，一下子又想到接下来还得熬过艰难的一年——有游本朝在，这一年可能会更加艰难，因为这一个月他已经体会到了游本朝的恐怖，这人自制力强就算了，偏偏现在把自制力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约束他学习上。

想来想去，还是在想游本朝。

下课铃打响了之后杨柏川简直如释重负，随手把那张卷子往抽屉里一扔就背起书包往外跑。本以为能够在门口遇见游本朝，谁知道等到班上人都走光了，隔壁班的灯都黑了，他还是没等到人。

他一边嘀咕游本朝是不是自己先回家了，一边往他们教室走，不死心地想去再看几眼。

灯已经黑了，门却没关，虚虚地掩着。他们每天晚上会有负责的人关门，除非教室里人没走光，杨柏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推开了门。

“游本朝？”他一边走进去一边喊，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坐在游本朝的位置上，但没有收到回应。

他快步走过去，借着月光看见坐那里的果然是游本朝，有些生气：“你咋不应我？坐这装神弄鬼干啥呢？”

他们学校十点半下晚自习，十点五十就静校，静校铃一打，还有五分钟就会关校门。杨柏川以往从来没在学校逗留过这么久，于是静校铃响的时候他还被吓了一大跳。

周杰伦的《晴天》。

游本朝还是一动不动，静校铃响的时候他都毫无反应。杨柏川终于察觉到了这人的反常，试着活跃了一会儿气氛，道：“原来静校铃是放歌啊，以前我还真不知道。还放的晴天，审美不错哈。”

“我点的。”

月光下，游本朝抬起了脸，他半边脸藏在了阴影里，杨柏川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只看见这人在光下的那只眼睛弯起来，但是与其说在笑，不如说是哭。

“……你点的？”杨柏川愣愣地回答。

背景音在唱，resosoxidoxilasolaxixilaxilaso。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游本朝轻而易举的就把下一句哼出来了，“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他唱得很认真，像是要挽回周杰伦吐字不清的遗憾似的，一字一顿的唱。杨柏川却压根没心思欣赏，随手扯了扯他：“干嘛，马上要关校门了，我没心思听你唱歌。”

游本朝自顾自地唱：“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刮风那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他唱得动情，杨柏川听得心惊。他一直喜欢周杰伦，晴天这首歌是他的最爱，他本以为游本朝点《晴天》不过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可是听到现在他终于觉得不对了。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他蓦地想起了很多事，想到那个下午快要融化的冰激凌，甚至想到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他真情实意的祝游本朝生日快乐。包括第二天被班主任抓包后游本朝前来解围。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杨柏川眼眶有些红了，他甚至已经看不清游本朝的脸，他使劲眨了眨眼想把眼泪逼回去，“你别唱了好吗？求你了，别唱了！”

游本朝充耳不闻。

他唱：“但故事的最后，你还是说了拜拜。”

他唱：“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杨柏川握紧了拳头，浑身都开始发抖。

游本朝边唱边看他，见黑暗中杨柏川的眼睛闪闪发光，终于停下来了，问他：“你敢吗？”

你敢吗？

你敢和我一起走上别的道路吗？你敢光明正大的和我谈恋爱吗？你敢和我一起在夏天同吃一个冰淇淋吗？你敢和我冬天睡同一个被窝吗？你敢和我在街上牵手吗？你敢和我在电影院亲吻吗？你敢和我一起去游乐园吗？你敢……

你敢喜欢我吗？

杨柏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转身就跑。

他跑得那么用力又那么快，好像想把今晚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可是越是这样反而越会想起，他甚至减缓了速度在想，为什么游本朝不追过来？

他想起他们一起翘课的时候，一起挑灯夜战的时候，一起回家，一起上学，一起糊弄老师，一起下雨天没带伞淋着回去……他想起那个温柔的晚上，那个温柔的游本朝，那个明明很伤心却要自己忘掉的游本朝。

他转身往回跑，宽松的校服随风飘摇，像一只白色的鸟在夜空飞翔。

他跑到门口，气还没喘匀。看见游本朝已经站起了身，听见脚步声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杨柏川的眼泪来得莫名其妙，但无知无觉间就已经流满了整张脸，他边哭边喊：“我敢！我敢！！！”

莫名其妙的那一天晚上过后，好像杨柏川和游本朝也没什么变化，甚至游本朝比以前更加安分守己。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下课，暗自为了期末考试准备，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礼拜，杨柏川先坐不住了。

他本来已经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那天晚上疯狂地狼狈告白的事情，谁知道游本朝这个人居然好像没事人一样，该上课上课，丝毫不为所动。

杨柏川终于在回家的路上没忍住，准备开口试探试探：“恩……你？”

“我……怎么？”游本朝本来安安静静地，听见他说话有点疑惑的别过了头。

杨柏川和游本朝对视了一眼，见他眼里的疑惑不似作伪，心里暗暗道：这人真是榆木脑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冒昧问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学考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六月中旬，往日里这时候早就开始铺天盖地的升温了。只是今年的盛夏似乎来得迟了些，而初夏的夜晚夜色还是很温柔的。

游本朝看着杨柏川，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当然记得啊。”

他本来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害羞，准备赶紧逃离现场，右腿一迈就走了半米远，刚准备继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他试着挣脱了一会儿，没挣脱开。只好有点无奈的回头想看杨柏川又要干什么。

杨柏川刚刚那点儿不好意思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他们虽然早就握手言和，但长久的比试早就深入骨髓，看游本朝出丑是他的人生一大乐趣。而让他难受的是游本朝永远都是衣服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算他偶尔走运赢了游本朝，这人也是不咸不淡看不出悲喜，看他出丑简直比赢他一次还难。

现在他难得露出了一丝窘迫，杨柏川立马把自己的小心思都抛开准备好好欣赏欣赏了。

于是他挑挑眉道：“那天晚上告白胆子还挺大的啊，怎么现在又开始不说话了？”

游本朝被他眼里的打趣弄得更加窘迫，伸出手去掰杨柏川拽着他衣角的手指，道：“你别这样。”

杨柏川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就好笑，手下加大了点劲儿。游本朝本来就没用多大的力去拽，他的手指纹丝不动的粘在了游本朝的衣服上。

杨柏川上前一步，“别哪样啊。游本朝你是不是准备不负责任啊。”

这个帽子委实扣得有点大，杨柏川是为了逗这人开始口不择言了。游本朝此时也奇迹般的镇定了下来，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恶劣因子又复发了。索性松开手配合他演出：“什么不负责任，那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他顿了顿，突然又往前了一步，直到他与杨柏川的距离不到十厘米，他才屈尊低了低头，脸已经快贴到杨柏川的脸上，满意地看见杨柏川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才说：“这样么？”

杨柏川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反过来调戏他，但偏偏他眼里的恶劣情绪让杨柏川更加反抗不得。

他在月光下缓缓地闭上了眼，道：“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下一秒杨柏川就感受到嘴唇上温暖的触感，他很有心机的没有将嘴唇合严实，所以下一秒就感受到另一个温热的物体探了过来。游本朝似乎有些犹豫，连带着舌头都有些停顿。杨柏川等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主动伸舌头去碰了碰游本朝的。

这个吻说是爱情的发展进程，不如说是两个少年间小心翼翼的试探。

游本朝这阵子总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他本来就没有期待那次告白会成功，只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想拼一把。

高三的学长学姐毕业前的几天，他本来在上体育课，偶然听见一个学长在操场的那边叫“xxx我喜欢你。”他不知道那个xxx到底是谁，也不重要，但游本朝很罕见的——

他似乎从小就缺失了与别人的感情连接一样，其他人在抱怨作业多学习累的时候他永远都是淡淡地应一声，不知道这算不算清高。但在那一刻他蓦地感受到了共鸣，他意识到，那天晚上没有说出来的宾语如果真的不说出来会是最大的遗憾。

他预谋已久的不甘心终于赢了，结果没想到最大的赢家还是他自己。

这场拉锯战最后他也是赢家。

但或许是太突然了，游本朝总是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拥有杨柏川，他甚至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那晚，也害怕杨柏川提出来，他怕最后得到的只是否认。

他悄悄地睁开眼看着杨柏川，见杨柏川闭着眼睛，很认真的样子。突然有了一种终于踏实了的感觉。

当然，在接吻的时候不认真最后的结果就是杨柏川之后狠狠地训了他一顿：“我的初吻你居然这么敷衍？”

游本朝虽然被训了，但是笑得很开心：“是是是。”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味道大概是农夫山泉的味道吧。

在一起之后最让游本朝无奈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小男友非但没有因为爱情而让步，反而更加拼命，誓要在期末考试上赢自己一回——因为他学考又一次以五分之差输给了游本朝。

游本朝看这人学得实在是昏天黑地，本来都准备劝劝他，然后自己在期末考试上放放水让他开心开心了。可是杨柏川实在是太了解他了，游本朝刚准备开口，气儿还没呼出来，杨柏川就抢先说道：“你别说了，你要是放水你看我放假不打死你。”

游本朝：“……”

他感慨了一下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杨柏川的性格这么暴躁，然后才开口说：“你……”

又是一句话没来得及说，杨柏川又打断他：“我再说一遍，别劝我，也别放水。”

游本朝：“……”

他再次感慨杨柏川的脾气怎么变化这么大，终于吸取了点教训，一口气说完：“我的意思是你别乱复习啊你们班老师难道没有给你们说考试范围吗你复习的这一单元我们老师都说了考试不考啊还有以后你复习我也跟着你复习行了吧。”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说完之后自己先在旁边顺了顺气，杨柏川有些惊诧地望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会说这么长的句子啊。行吧。”

游本朝：……也是你逼我的。